☽无事无梦玛德琳想到自己很久以前的笔记本,邀请莱恩诺写一句开头,于是莱恩诺写道,“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我往哪里去,我连大开杀戒都懒得动,但故事总得有个开头,所以第一句就是这个了。” 讲述一个故事需要从最早的部分谈起,可很多事情玛德琳已经记不大清,譬如她是如何前往候王礼拜堂,在那之前又发生过什么,故而起初她看到无数衍体和人类不曾瞑目的尸体时并不理解地面上无数符咒的意义,人们脸上的凄苦神情仿佛一则黯淡的预言,直到那预言对象从阴冷的洞窟爬出,方才明悟曾经一度身为亡者的现实。 吸血鬼的产物永远都是死尸。 只是托堂·吉诃德与学院友人的福,她从未如此感到痛苦。 遗忘是件苦闷的差事,只有死而复生的人才遗忘自己的过去,然而纵使灵魂忘却,落下的部分仍会融入骨血,让身体作为乘载过往的船,一路驶向既定的命运。 玛德琳不再会遗忘。 推开墓地的大门时人会下意识看向远方的山坡,太阳通天的光辉覆盖穹顶,光明遍布,目眩神迷,日月之理带来了欣欣向荣,于是它的子民于白昼与夜晚中探索世界的真实面貌,而残存的指引停留于希望的眼眸中,长久地徘徊不去。 玛德琳从不对这样的色彩感到陌生。吟游诗人将望远镜交给她时仍在絮絮叨叨,他或许发现了来做买卖的骑士似乎是一位实打实的好人——脑袋不大灵光,于是吟游诗人捡了块木炭在地上比划:我们待的这是......另一个地方在上面......最南端......再靠前是......不过那边可有个大家伙......你要是没有地图,那就去石碑底下找,会有流浪者留下碎片用来彼此指引,拼贴一番也能派上用场。 玛德琳向她道谢,战火纷飞中的吟游诗人只是摆手,叫骑士不要自白死掉,如今的交战区正常人难得碰见,旅人都无法指望,能帮一个是一个。过了些日子玛德琳又回去找她做点小买卖,打听点消息,他见了玛德琳很惊奇,是那种“你竟然还没死”的惊奇,于是玛德琳了知道了一些新的事情——比如这场残忍战争的原因,人们滥用了某种魔法,让人类变得扭曲,开始杀害同类,于是教会一把火少干净了旧城镇。吟游诗人的情报不少,尽管如此,玛德琳的疑问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譬如如何终结战争? 她曾经如此坚信自己已经寻找至最强大的魔法,那样的魔法使得一切战争黯然失色,但是面对如此庞大的洪流,个体的意志似乎荡然无存,如同遮天蔽日的太阳,一旦注目,他物黯然失色;而对此刻而言那依然是相当、相当遥远的事情,遥远到候鸟也无法飞往。 鹰会沉默眺望远处的海,玛德琳踩上水面裂谷的崖边,对岸的景象不存在于诗歌的任何一章,玛德琳想起这里第一个和她搭话的人。 军官说战争必将继续,那滥用的魔法绝不会因此停下,我的家人因此死亡,他人也将因此死亡,若你仍然停留在此地,你也早晚会死掉。他亲昵语气中的恶意有如腥黏的花毒,然而或许他不知道,眼前的骑士早已目睹苦难,宣誓在眼中浮现,她无法真正安眠,哪怕血肉溶解,永恒的生命也会将伤痕抚平,宛若它们不曾存在。 这对于一个战士来讲理应是件好事,但是她是一位骑士,被讽刺为优柔寡断的骑士宣言成为她心中的树木,没有哪个勇武之人能轻易丢掉性命仿佛它如草芥。她这样对塞尔维思坦言,他听了没有露出更多神情,如此冷静。 这份冷静足以让玛德琳轻易地相信它对现在的大地其实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像长生者的灵魂困于躯壳之中,眼看肉体衰败腐烂,永恒的生命成为她心中一个模糊的印记,印记又变成一种可以利用的手段,她就这样稀里糊涂,漫无目的地朝前方跑去,瘦马发出嘶鸣,再前进,盲直到深入地底,树根扭曲成的人面诉说着无可平息的宿怨,死根旁未干涸的血迹映现魔法师被贯穿的身影。 这是一位很好的魔法师,曾经是这个城镇的骄傲,玛德琳第一次与他相见时,就想起了自己的友人,他们同样追求着自己的道路,为此坚定不移。 她冲回去翻遍了破败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没能挖出魔法师的一片衣角,原以为他就这样带着一身谜团就此了无踪影,故而回到临时据点时她没想到能再次见到他,魔法师面色苍白但精神尚佳,他说自己的腿已然受到魔法腐化,无法随意行走,她却想起那血迹的血量分明大得吓人。她不知道魔法师是否真的无碍,但他帮助过玛德琳,所以很少聪明的骑士按着地图上的标记一路穿过湖之利耶尼亚跑回学院请求救援。 跑到学院时她曾经的密友已然被驱逐,她只好去找塞尔维斯,他虽然话语尖锐让人不悦,却总是有很多鬼点子,塞尔维思听完来龙去脉,他淡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怜,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她感到彻骨的寒意——玛德琳当然不会怪塞尔维思,但是夜露从她的帽檐滚落,仿佛星星的泪滴,缓慢而冰凉。无可避免地,她开始思考这些看似离她遥远的部分。 她的许多疑问也只好在喉咙徘徊不停,酿成苦涩的漩涡。她有那么多想要提问的东西,到头来无人能够解答一二。对玛德琳而言,那份憧憬是一个美妙的谎言吗?失而复得的血族生命化作无望的终点,于是祝福褪去它黄金的表象,肆无忌惮彰显其为诅咒的实质,如果这是既定的命运,那命运未免太过不公,想必这是复生的代价注定因所求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玛德琳闭上眼睛,战争的暴行在她眼前闪过,她想起自己所期望的,也想起最终与期望相悖的结果......他们所求与她所求的,她所失去与他们所失去的,竟然并无差别…… 但这些对现在来说也依然是相当、相当遥远的事情,因为此时此刻,她还坐在幕天席地的教堂里,坐在篝火的明亮晕光旁边,不想记得过去也不想知晓未来,不知道未来必经的一切哀伤。她会继续朝着那片战争飞奔而去,继续为那些誓言洒出鲜血,她会燃起篝火,煮一些奶白的汤,期待她见不到面的友人能同她一起在一片月光下喝掉一大碗,矜持地做出夸奖;然后莱恩诺会告诉她那些晦涩难懂却让她受益匪浅的话语,她语气轻柔地像落叶飘荡。 望安宁的夜晚缓缓褪去,人们无事无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