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开刀上的血。
势不可挡的友人们咆哮着向她冲锋,她们的法杖,剑甚至是船锚上燃着不熄的火焰,箭雨瓢泼。是她无法阻挡那一切的绝望,是她堕入了那片深渊,是她吞噬了自己的誓言,是她站在了她们的对立之处。区别于自己那种静默无声的锋锐,她们的忠诚如同燃火的野兽,仍希望伸出手将她扯回彼岸。
可是她在腐败中挣扎,为鹿蝶带去灵魂的碎片,换得几日苟活,望某天能够与友人再次相聚于阳光之下。可她睁大眼睛,注视无数轮回,直至血泪流出,却没能寻得任何一个可能性中的自己能善始善终。
倘若未来并不存在,追求未来又有何意义?
符咒在一瞬间爆发,吞噬她,就此侵蚀扭曲。
这赤色的原野是她的领地,而她们带着武器和踏入。无关对错,她的意识早就已经放弃抵抗,双方要在这里洒血直到一方死绝。
她想起莱恩诺与萨瑞尔卷入那场丑闻时,不得不辞别雷亚卢卡利亚时,红黑的骑士全副武装抱着双臂在城墙上威风凛凛。塞尔维思在一旁神经紧绷手不离剑,似乎立刻就要召唤傀儡,以为血族骑士果然难抑战意,无法忍受曾与魔女的同僚为伍,要在禁域门口截杀这对被流放的孩子,结果吸血鬼骑士全副武装摆着一个姿势僵了五分钟不见动静。最后是西风一路小跑着下来,在塞尔维思可以瞪死食尸鬼的视线下掏出一缕剑穗和一枚月之宝石尴尬地说,骑士来为二位友人送行,希望有机会和各位再见。塞尔维思没好气地呛她,他差点要大义灭自己捡上地面的公主,骑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别再让他逮到。莱恩诺笑着看着西风,开口说——
说什么来着?梅想不起来了,她在城墙上偷偷的看......
啊。西风。她想。她的莱恩诺,她的萨瑞尔,她所有的友人,现在,就在这里。风吹起红砂,她能闻到她们嫩芽般的气息,在血与火之中渐渐枯朽,奄奄一息。她们都在这儿,在哭喊她的名字——
究竟是她改变了,还是她也没有改变,只是万事终究走向如此结局?
意识再也不操纵身体,侵蚀使得她长出石块,漂浮空中,双腿盘坐,她回身躲开流星般的大箭。那是塞尔维思。她听见他在山坡上怒吼着她的名字。箭雨在带走她的生命,石块在身前凝聚,成为盾牌挡住战镰,剑挡住剑。她要让这无处不在的魔法箭矢停下,不然萨瑞尔的长剑会在她蓄力之前打断她,西风则会挡住石块的冲击断绝生机。她心想,她能去那位擅使魔法的提夫林法师面前,她能杀了她,停下致命的箭雨,然后她能扭转战局——
但她注定会失败,她的友人注定会胜过她,胜过腐败的自己,胜过止步不前的自己。
白发的法师挥起权杖,流星坠地般的冲击不但吹飞了她的身体,更震松了她的义肢。哪怕是最智慧的公主在设计它时也没预料到有一天它要和一颗陨石正面相撞。人尽皆知,除了天才的法师,已经有百余年未有人能够召唤陨石。
——她的身体用本能保持平衡,沙砾开始汇聚即将形成光束,天才的白发法师却将法杖插入地下,锋刃的剑士停下旋风般的攻击,蓝白发的海盗悲哀的看着她。
她看着她,说梅。她没回答。
莱恩诺看着她的脸,看着她被石头腐败下疤痕隐现的部分。她现在也许失去了那双眼睛,莱恩诺悲哀地想。她记得那双眼睛,梅暗沉的黑发如冻结的火河,但那双富有生气的眼睛足以融化它。那是战士的眼睛,因知晓剑的锋利而不伪饰,因感受剑的重量而不傲慢。她想起她中意过这双眼睛,也中意过她的长刀。
她第一次,在雷亚卢卡利亚见到尚还称得上年幼的她挥剑时就知道她会想和玛德琳分个胜负。她一直在等,两位好友一定能尽兴的比拼,自己会和西风在旁边吃着饼干看热闹,萨瑞尔会做出自己的点评,或许塞尔维思会抽空来看看,并且附赠一些阴阳怪气的好话。一开始她以为会在王城外金色的旷野上,无论谁赢得胜利都会有半个学院的人为这一战的结果欢呼。后来她觉得会在万籁俱寂的雪原,她们会在无人窥见处决出独属她们两个的胜负。
莱恩诺知道,不只是她,而是所有人,西风,萨瑞尔,塞尔维思,甚至是玛德琳和梅都曾经怎么觉得。
但是现在他们的武器上沾了对方的血,她明白是时候了。
她的母亲教会了她吗?女孩的朋友教会了她吗?已经很晚了,战争绵延地如此长久,诞生的故事和传说已经足够。那样的魔法和祈祷,英雄和骑士们学会了吗?
她举起法杖,稳住步伐。
于是她像故事里的法师一样吐出咒语,友人像传说的英雄一般拔出长剑,海盗像歌谣里的落日那样举起船锚。
然后她们的血流在一处。
然后除苦难外的一切都于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