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法瘟疫☪ Summary:蓝焰之年,塔莎克之月,第29日,奥法之疫——三代魔法女神因反抗至高神而身亡。凡人于那场惊天动地的浩劫中直面灾难,死亡快速席卷过来,无法逃脱,无力干涉......只能眼睁睁看着灾变上演,看着自己的末日。
塔莎克之月28日,蓝焰之年(1385 DR),星幕城,巨龙海岸。
暴风雨从东面袭来。它们如同任何一次灾难,毫无征兆,毫无怜悯。暴雨的前锋展开成宽阔的雨幕,将巨龙海岸笼罩在阴影之中。
它播撒下冰冷的雨水,顺势挡住了阳光。在蒙蒙阴雨的前锋后面躲藏着的,是暴风雨不停扰动着的核心,随着自然元素狂躁的暴怒而隆隆作响。
——于是冻雨,冰雹,夹杂在刺骨的寒风中,不由分说的倾泻进那座海港城市——星幕城。
在暴雨初期,城市的居民仍在尽力试图维持他们的生意。但这显然不是灾难的最终恶意,很快,那雨下得更猛烈了,冰冷的湿气变成了严冬般刺骨的寒气。就连那些早已习惯自然的狂暴性情的水手们也在忙着躲雨。细针一样尖锐的冰雹撞击着房顶,墙壁,以及暴露的一切物品,无数人们因震惊与寒意而大口喘息着。
街道迅速空了下来。一个男人在新近出现的泥泞里失去平衡,脚下一滑,摔倒了。街头的小贩忙碌着拉下货车上的遮雨蓬,挡住那企图将它扯走的疾风。纸片与垃圾在空中狂乱地飞舞着。海港小镇的鱼腥味也被掩盖在雷暴雨那种刺鼻的辛辣气味之中。
一个矮小的女人将蓝色围巾举过头顶,她的皮靴在雨水浸湿的光滑石板路上滑过,一阵踉跄,差点跌倒。
瑞登·凯恩伸手搀住了她。女人慌乱的稳住身形,旋即立刻点头致谢,但下一秒就急急走开,这当然说不上是失礼,因为她正匆忙地寻找着避雨之处。而她和瑞登一样,被突然而至的冰冷暴雨淋了个措手不及,而他们都没有披着斗篷。
瑞登将他的注意力转回脚下这条狭窄的鹅卵石小径。暴雨和突然的降温不止令铺地的石板在雨水的冲洗下更加湿滑——在一些地方,湿气与骤降的气温混合起来,给粗心的路人制造了覆盖薄冰的陷阱。
他皱眉,抬手护在眼前,挡住蜇人的冻雨。他理所当然的对这冬季风暴的来源感到惊讶。尤其是因为这里的绿草节才刚刚过去,在这片如此靠近南方的地方竟然会有着如此强烈的冰雪风暴。在他的记忆中,渡过落星海的航程里都是温和的白天与凉爽的春夜。
这天早些时候,当他上岸的时候,春日温暖的太阳正从东方微笑着升起。
瑞登所付的,整个航程的旅费包括帮助船员把他们的货物卸上码头,那些货物来自世界各地:锭铁、魔法保鲜的乳酪,以及瑞希尔德的丝绸织品。所有人一起,他们在连雾霭也荡然无存的辽阔晴空下挥汗如雨,辛勤劳作。而现在,看看天上落下了些什么?刺骨的冻雨、下雪、甚至冰雹?
瑞登从衬衫下拉出一条银色的锁链。下面坠着一块石头做成的护身符。在石块上面那震慑人心的纯蓝色背景里,蚀刻了一棵没有树叶的白色小树。这符号正是瑟瑞琳符记。相互交迭的铭文十分细小,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覆盖着护身符其它地方的的纹理的一部分。
那符号是一种他不认识的文字。
如果附近有异怪存在或是自然秩序被扭曲时,这块石头会迅速降温,给予他警告。
在寒风里,瑞登几乎无法感觉到他的双手,更无法辨别那块石头是否比空气更冷。但是,确实,它十分冰冷,但这是关于什么的警告呢?或许只是因为这呼啸的狂风里夹杂着霜巨人寒冷的气息?
透过飞舞的冰晶,他注视着那个符号,试图寻找树木或边缘任何细微的颜色变化,或是爬满石头表面的那些细小文字的任何改变。
但是瑟瑞琳符记并没有揭示任何变化。蓝色的边缘依然一如往常,依旧是令人惊叹的天蓝色,而中心的树仍是星辰般耀眼的白色。这意味着骤然变化的天气并非因为异怪的存在。
不过即使那符记没有任何回应,这也并不能排除邪恶在背后作祟的可能性。完全有可能是某个自然世界的魔法师或祭司,为了某些阴暗的意图,正在进行着恶毒的气候仪式。
但是瑞登的护身符并不是回应这类出自于念想的威胁的钥匙。那些生自常人心中的邪恶,无论它们多么恶毒扭曲,跟他所应当关注的异怪相比,都只能算是次等的威胁——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不管这天气的根源是什么,他猜想那都并非他应该关心的问题。
他发出一声轻叹,放松了。
现在既无法跋涉出去、就算能够消灭几只当地的怪物,眼前也不能预知这情形将会持续多久。他不能,或者说不想中断自己的行程。他女儿,艾琳,正期待着五天后与他在内斯莱克城相会,而他发誓这次一定不再令她失望。她还太小,还无法理解他因为搜寻范围广阔而长期离家的原因。
瑞登将护身符放回衬衫下面的口袋里。
这护身符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传家之物,他母亲是来自暮光森林界的一位精类生物女子。自从他记事以来,他为了寻找她的踪迹,已经走遍费伦的大部分地区。他曾找到一些关于母亲的一些证据,一些故事,还有一些早已冷却的踪迹,可是,他从未找到他的母亲,哪怕是她的坟墓也未曾见过。
不过瑞登能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一个可怕的威胁。一个很少有人意识到应该行动起来、加以阻止的危险。只有他察觉了,在他母亲的护身符、一个瑟瑞琳符记的遗物的帮助之下。
一阵冷酷的疾风刺透了他的沉思。
他妈的,真冷啊!他暗自感叹着骂了一声,毕竟他单薄的丝绸衬衫几乎无法御寒,可是一个春末的冬季风暴却确确实实地来临了。尽管这风暴只不过是自然界那反复无常的脾气的产物,可是那寒气正变得危险起来。
他走下一条小街,瞟了一眼在风中狂乱摇摆白猪形招牌,那上面用绀青色的颜料画了一只精美的酒杯。
......或许那里会有人愿意放弃一件比他的丝绸上衣更厚一些披风吧。就算无法碰见如此好心的人,至少他也能在那里暖和片刻,运气好的话甚至能等待着刺骨的寒风与冰雹过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拢了拢领子推开红木头制的拱形门。
瑞登走进酒馆。这地方几乎坐满了与瑞登想法相同的顾客。壁炉里燃着熊熊烈火,暖气腾腾的蜜酒正恰到好处的按照半价出售。
这酒馆的布局让瑞登记起几年前他在奥姆访问过的一个酒吧。他记得那次他与那酒馆的店主交谈时,他的护身符在衣袋里骤然变得仿佛一块寒冰。
这证明那附近定然潜伏着邪恶的东西,瑞登不动声色的捏紧了石头,表情上却仍然与店主谈笑风生。
那天夜里,店老板打算在他熟睡的时候,用一个铁制的夜壶砸破他的脑袋。
不过得益于护身符的警示,瑞登预见得到类似的麻烦,他也并非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他一拳打断店主的胸骨,同时横扫袭击者的双腿,将那人放倒在地。在护身符的帮助下,他检查了店主,由此发现他的意识受到一个夺心魔的控制,那只来自地底深处的异怪躲在城市的下水道里,章鱼形状的大脑秘密谋划着自己的算盘,控制着它的奴隶为它残害生命。
——瑞登摇了摇头,将回忆甩出脑袋。毕竟那样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在这里。
他在一张共用的长桌子的一端坐下。早已坐在那里的半打男人和女人根本没有理会他。
一个伙计走了过来,那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头发蓬乱。男孩扫了一眼瑞登,便立刻笑着用询问的语气说:“我们有西湖龙井,您需要吗?”
那男孩一定是从他精类生物的血脉里察觉到一丝翔龙人先祖的痕迹。
瑞登微笑致谢,并点了点头。他回答道:“请给我一壶。我很乐意品尝你们的西湖龙井。”
“太好啦!”那伙计穿过拥挤的客人,跑开了。
实际上在星幕城与西门城都能看到大量翔龙人,他们来自塞斯克以及东面更远的地方,在黄金大道上长途跋涉,最终渡过落星海,到达这里。两个城市都极力想要吸引这些移民,把自己建设成为他们理想的目标港口。毕竟这样的竞争正是这些城市争夺海上贸易控制权的又一途径。与翔龙人持续的贸易往来能够为它们带来可观的海关收入。
所有这些也意味着今天瑞登能在酒馆里享受到一杯上等的热茶,但是想象一下,十年以前这里只有蜜酒与苦艾酒,不过时事变迁,值得庆幸的是,本地人已经发现能让翔龙人动心的最快方法——俸上一杯热茶。
那男孩很快回来了,并带来一个炉火熏黑的陶壶,以及一只与陶壶很不般配、有轻微裂痕的茶杯。
瑞登看着茶具,忍住了皱眉的冲动,甚至还微笑着用三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以示谢意。他倒了一杯,轻呷一口。
啊,不错,他点了点头。温热的茶汁确实说得上是西湖龙井,尽管掺杂了一丝陈年的旧味道。这逐渐盛行开来的绿茶确实名不虚传。男孩伸出手,“那么,一个银币。”
瑞登点头,支付了这稍嫌挥霍的价格。茶是他允许自己享受的寥寥无几的奢侈品之一。
艾琳也喜欢喝茶,尽管她只有五岁。他上一次见到她时是三个月之前,那一次,他们隔着热气缭绕的茶杯。瑞登为了提醒她茶水很烫、假装自己的嘴唇被烫到的哑剧逗得她咯咯直笑。
啊呀,他又想到了艾琳,对于一个与女儿分离的父亲而言,三个月是一段太过漫长的时间。对于那样年纪的孩子,这几乎是一辈子的时间。
他在泰尔弗拉姆城救艾琳的时候,她只有一岁。瑞登发现她的时候,这女孩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被一窝会穿着受害者皮肤的生物杀害并且吞噬,那些可怖的生物随即扮成受害者,在泰尔弗拉姆城的小巷里潜行。艾琳之所以没有被害,只不过因为她还太小,不值得它们费力杀死她。
瑞登清剿了那个巢穴之后,他发现女孩安静地躺在小摇篮里。那女孩抬头看着他,那海蓝色的眼睛捉住了他的目光。他从襁褓里把她抱了起来,她柔弱的小手在他衣服的前襟里摸索着。“别担心,小甜心,你现在安全了。”
他对她承诺。
但是,就在瑞登听见自己的声音的时候,他自己也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做到。他知道这女孩已没有家人。他知道自己救了她的性命——现在这孩子是他的责任了。孩子终于抓住他的衣襟,紧紧地攥在小手里。
最终,瑞登收养了她。
但就如同他所担心的,他无法在泰尔弗拉姆城建立一个家庭。尽管他捣毁了窃皮怪的巢穴,但那城市无法忽略的势力之一——匪帮并不打算放过他,瑞登在过去曾得罪了那里的罪犯头子,并由此被敌视仍然把他当作敌人,匪帮见到即杀的命令逼迫他带着艾琳向西穿过大海,成为又一个翔龙人的移民,把他与孩子建立新家的希望寄托在巨龙海岸的南方。终于他在内斯莱克城安顿下来,那里翔龙人的数量新近才扩张起来。利用他多年来猎捕异怪(以及洗劫它们的宝藏)而积累起来的金钱,他买下了一套房子,并雇佣了值得信任的保姆与护卫。每次当他离开、继续他对母亲的搜寻时,艾琳总是哭得很厉害,但是他不能停止自己的旅途,只能在他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去一个礼物。
想到这里,他从怀中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摇铃。那是一个相当精致的工艺品,铃铛的摇柄用桃花心木做成,而铃铛本身则用秘银打造,目前铃舌被一条皮筋绑住,防止它发出声响。
这个好东西是他在森比亚人的塞尔刚特城买到的。他买的时候试着摇了摇,它发出一种纯净而欢快的音调。艾琳会喜欢它。他一边想着一边笑了,想象着她的表情,并将摇铃放回兜里。
瑞登呷了另一口绿茶,他注意到一个白发的女人。那女人的卷发被梳到脑后,编成一根长辫子,垂在身后。她几乎是正对着他,坐在共用长桌的另一端,几个顾客围在那女人身旁。女人紧盯着她面前桌上的一块发黄的、形状古怪的水晶。
细小的光彩从那里边旋转着闪烁起来,但那女人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晶。她嘴唇紧闭,嘴角缓缓垂下。最后,她的目光离开了那块石头。它立刻暗淡下去。瑞登认出那块水晶是预言师的媒介物——通常是那些为了牟取报偿、因而花言巧语谎称前景美好的人所使用的幌子。
为瑞登服务的男孩站在那女人的臂弯旁,此刻显然他已忘了自己的职责。透过酒吧的喧嚣声,瑞登听到他问: “您看到什么,米缪拉女士?这场暴风雨不久会结束吗?我们还等着买盐呢;您认为盐船明天早晨会进港吗?”
那女人如梦初醒般猛然抬起头,四下环顾,被自己吸引到的关注吓了一跳。她站起身,将水晶抱在胸前。她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拍了拍男孩的头。
“夫人?您还好吗?到明天这天气会好起来吗?”
女人摇头,蹙眉呆立在当场,眼里流露出茫然却又焦虑的神情。她喃喃地说:“有事情发生了。我说不清。在某个地方,离我们的家园很远的地方,一场重大的罪行正要到达尾声。”
“一场罪行?是什么,你的意思是盗窃?谋杀?”另一个顾客追问。
她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似乎沉浸在恍惚之中,她离开了。那短暂打开的店门带进了一丝寒意。尽管瑞登相信那女人只是本地的一个骗子,他还是再次悄悄摸了一下自己的护身符,以求确认。
它依然和往常一样。
一段时间之后,暴雨似乎减弱了,但是冰冷的雨水仍在敲击着星幕城的街道。在酒馆里,瑞登向另一位顾客购买了一件齐膝的羊毛大衣。
那是一件黑色的大衣,袖口与衣服的下摆边缘镶着平整的金边——确实相当华丽。这大衣对于抵御风雪与寒冷会很有效,不过瑞登猜想在这瓢泼的大雨里,它定然会立刻湿透。
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怀疑在这样的天气里,商队会在今天下午或傍晚出发。这位武僧(瑞登)计划作为一个商队受雇的帮手,在马背上或者货车上快速走完这最后的路程。
看来今天是无法赶上了。
瑞登只好要了一个房间,等待暴雨过去。
尽管他通常能够让自己完美的沉入梦乡,但那天夜里雨点不停敲打着房顶的瓦片与窗户的隔板,吵得他一夜辗转难眠。
当清晨的光线透过百叶窗漏进房间时,他睁开了眼睛。即使头痛欲裂,但目前看来他终于还是睡着了,不过他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梦。他本计划早早出发,可是睡眠不足动摇了他的决心。
外部的雨点声终于消失了,呼嚎的狂风也已平息下去。他卷好行囊,梳洗完毕,走下楼梯,来到前厅里。瑞登很快吃完一份冷猪肉,将新大衣紧紧裹在身上,走出了酒馆。
新大衣变成了一件他十分庆幸穿上的大衣。
外面到处都白霜覆盖,他呼出的热气迅速在空气里凝结成浓浓的白雾。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冷静气息,晨曦里染上了一丝蓝白的色调。还有一种辛辣的气味,像是烧过的金属,混合进都市的那种普通气息里。这异味令武僧想起一次不快的经历,那一次他看着一个恶魔般的异怪生物用它的怪力将剑折为两断。那种尖锐、辛辣的气味就和金属断裂时散发的味道一样——那是有东西断裂开的气味。
瑞登没有停顿,来到星幕城主要的城门。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那些已经起床的人三俩成群地,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蹒跚走着。他们都望向东方,低声议论着那色彩奇异的日出。
一家两层的商队客栈紧贴着城市的外墙。商人们早已在聚集马匹、货车、驾者、马车帮手、以及保镖。贸易没有因为天空里奇怪的色彩或是异味而耽搁,这让瑞登感到庆幸。在他的旅行里,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借助商业在大陆上庞大的网络优势,在费伦迅速移动。利用这种方式,他不必维护自己的马匹或马车。而经过多年的经营,很多商队的头领尽管没有见过他,但早已听过他的名声,他们会很乐意与瑞登·凯恩同行,为经过危险的地区多建立一层安全保障。
半精灵走进客栈,很快就谋得一份差事——他需要护送一个商队,让他们首先经过长臂湖西北面的边缘,然后向着内斯莱克城前进。报酬是他合约的一部分,不过一个商人老板能付给他的任何东西,跟他清洗异怪巢穴而积累起来的可观财富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但是武僧并不在乎,跟瑞登独自步行相比,这能帮他节省不少时间,也能通过交流更快地打发时间。
他们乘坐四辆有油布车篷的货车出发了,每一辆货车由四匹马牵引,另外前后各有两名骑手。瑞登自告奋勇骑在后方,同时留意强盗的踪影。从他最近的一次旅行中,武僧听说近来有两个吵闹的地精部落搬到了古尔斯米尔森林的边缘。如果只有一两个这样的生物,它们会十分怯懦,不值一提;但是成群结队的话,它们也能构成真正的威胁。
商队首领借给瑞登一匹精壮的骏马,作为商队的后卫。她告诉瑞登马儿的名字是六便士。瑞登骑着骏马,等待商队向前。六便士是一匹不错的坐骑,虽然它看着自己的同伴在自己前方令它很不满,不过瑞登用轻抚与低语让马儿冷静了下来。
武僧熟练的梳理着六便士的鬃毛,忽然一阵奇怪的噪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成百上千的翅膀在寂静的空气里挥击震动着,将他的目光吸引向上。那是一大群乌鸦,它们的黑影迅速滑过清晨的天空。那些鸟儿从东方飞来,没有丝毫偏转或犹豫,它们快速赶上商队,随后超越过去,向着西方笔直飞去。瑞登警觉的站起身眺望远处,寻找跟踪者的痕迹——或许是一只狮鹫,一条小龙?
但是什么也没有,只有正在升起的朝阳,一个有如风暴巨人的眼睛一般湛蓝、有如侵袭的冰川一般毫无热气的太阳。
等等......
蓝色?为什么是蓝色?是什么——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南面矮树林的阴影里传刺了出来。一群身穿补丁盔甲的矮小身影同时冲了出来。其中一些挥舞着长矛,另一些手持斧头。
——地精土匪!瑞登估计至少有二十个。引领着冲锋的那一个比其他地精更加高大,穿戴也更加破烂。
商队护卫匆忙跳出货车,挂好剑鞘,手忙脚乱地解开长弓。
瑞登猛扯缰绳,引领六便士靠近货车。他用马刺踢了一下,让它小跑起来。六便士回应了,迅速缩短了自己与那领头的生物之间的距离。那首领近乎七英尺高。浓密的长毛从盔甲的关节处戳了出来。大张着的嘴里满是匕首一般尖锐的獠牙。它一手握着一柄宽头的战锤,另一手抓着一颗被砍下的人类头颅的长发。领头生物像使用流星锤一样挥舞着人头。
——那个生物不是地精。
瑞登止住六便士一部分的冲势,同时从马镫里一跃而出。他低头躲过穿着破烂的强盗头子,双手向前伸出,做出向下跃入海中的姿势。他的对手挥舞着斧头,却距离瑞登还有几个手掌的距离。这武僧探出左手,轻轻一按首领脚边的土地。瑞登的右臂挡在那生物最靠近的脚踝处,并将它拉近自己的胸膛,同时卷身向前一滚。
在比旋转一轮更短的时间里,传出一阵筋骨折断的,粘腻的,恶心声音。半精灵放开他的抓握,完成了他的翻滚,并在连续三圈的滚动里化解了他的受到的惯性。他站起身时双手已经准备就绪,他看到那衣衫褴褛的首领仰面倒在地上,一条腿令人作呕地撇向一侧。它不停地尖叫着,但已不再是挑战的叫喊。
剩下的地精全部由绿色弱小的族类组成,它们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它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酋长,又抬头看着瑞登。武僧向着他们怒目而视,因为他知道利用自信的目光可以吓退这一群地精的乌合之众。
但是。
是的,但是......
那些地精的绿色皮肤似乎开始变化,在他的注视下闪烁着明亮起来,直到变成蓝色。不仅是它们的皮肤,还有它们的装备,它们所在的土地,以及所有的一切。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古怪,这难道是他的幻觉?
地精群的疑惑状态变成了警惕。它们急切地指手画脚,并用它们迟钝的舌头叫嚷着。瑞登昂起头。他自然而然不明白它们的语言,更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惊恐的比划并没有指着他。
它们所恐惧的甚至不是即将杀死它们的人。
瑞登转过头,看着日出的方向。
那古怪的冷日已经消失不见。可是取而代之地,整个地平线是一片火海。
蓝色的火海。
比地平线更远的地方,升起了一柱蔚蓝色的火焰,就像一个巨大的,诡异的皇冠,直指云霄,仿佛它意图将天堂本身刺穿一般。那肆意侵食的火柱皇冠就像一颗熔化了的巨大蓝宝石,随着它的脉动,狂暴的灾变正被释放出来。
与其他人一样,瑞登瞠目结舌,被这末日般的情景吓呆了。
这是某种恶魔的攻击吗?还是那些他猎捕的怪物——夺心魔、底栖魔鱼、眼魔、窃皮怪,以及所有其它那些形体扭曲的、或是没有形体的异怪族类——最终它们集结起来,试图找到并报复他?他伸手去摸他的护身符,由于一反常态的情况,他的手指不住颤抖。
没有变化。就和他昨天检查时一样。那护身符在手里有一点微微的温热,它的图案没有出现任何瑕疵。它的平静预示着天际的灾变并非异怪所为。然而,在这里,就在这里,这一场瑞登从未目睹过的毁灭,此时正在惊心动魄地上演着,那暗示并不能让他安心。
瑞登放开护身符,让它落回自己胸前,他望向南方,不由发出一声轻呼。第二条燃烧着的火柱爬上了欧斯朗山脉参差不齐的边缘,尽管它因为距离甚远而显得很小,但是这足以证明,不论正在发生着什么,巨龙海岸并非唯一一个卷入其中的地方。
六便士向一侧踏脚,打着响蹄。几个地精向着古尔斯米尔森林的边缘冲去,而更多的则呆立在原地,与商队护卫一样,满脸恐惧。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地注视着东方的混沌。
受阻的空气形成一堵闪烁着微光的墙壁,冲出地平线的边缘,越过平原,向着他们急速袭来。在墙壁内侧,蓝色的火焰翻卷腾跃着。墙壁向北向南延伸出瑞登目光能及的远方,并且向上伸展,超出数里之外,超出他的理解之外。
野生动物四散奔逃,试图赶超侵袭而来的火墙;蹦跳的长耳野兔,腾跃的鹿群,以及一只孤单的野狼,拼命伸展它们的每一步,竭力逃亡。
但是没有任何活物能超越死亡。前进的火墙卷过它们,将每一个生物烧为灰烬。
强盗与商队成员一样,在不断滋生的绝望里叫喊着。他们连滚带爬,尖叫着转向西面,奔跑起来,有人由于惊恐而跌倒,却立刻被他的同伴踩踏而过。
“冷静下来——!”
瑞登发现自己也受到惊慌失措的众人感染,但多年的惊险经历让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试图在脑海里集中注意力。就算他的末日就在眼前,他不愿意在这一刻却放弃了自我控制。他狠狠一踢六便士,指向西方。“跑吧,”在嘶鸣着的生物那晃动的双耳旁,他轻声说。 “用你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奔吧!”
那匹马奔跑起来。她竭力向前,由于紧张而不住地颤抖。她轻易地超过徒步的地精与人类。接着她赶超了其他商队的骑兵。
片刻之后,率先到达的火墙前锋将他们包裹了起来。
呼啸着的疾风将瑞登撞出了六便士的马鞍。他看到那马脚下一绊,随即跌到,不过他早已超越过去,随着溪流般闪烁的蓝色火焰,在空中飞旋出去。他在狂风中扭转身体,试图重复片刻之前他曾做过的动作,在奔驰中跃出马鞍、向前翻滚。
可是空旷的土地开始冒烟。那烟雾阻碍了瑞登对翻滚的判断。他脱离控制地摔了出去。他的左肘狠狠撞上一个东西,骨骼断折的剧痛传遍他的全身,他的左臂像布偶一般瘫软下来。
但是瑞登仍不愿意放弃,他的训练为他暂时屏蔽了疼痛,不过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感到自己无法长时间忽略他意识边缘的那些信号。他砰地一下撞上一个土堆,终于停止了翻滚。他急忙躲到一块巨岩背后,那突出的岩石为他挡住了龙卷风般的狂风。
在湍流中他努力眨眼,绝望地试图理解周围发生的这一切。瑞登觉得自己定然是身处这混沌的核心之中。狂风的呼啸是如此响亮,他几乎被震聋了。鲜血从他的耳里流了出来。
一个女人躺在道路一旁的小沟对岸。在模糊的视线中过了一阵子,瑞登才认出她——商队的首领。就像他身边的巨石,路边的小沟也遮挡了一些呼嚎的狂风。那女人试图挺起身体,离开冲击波将她抛到的地方。鲜血浸透她一侧的脸颊。紧接着她全身着火,尖叫起来。蓝色的火焰迅速包裹了她。恐怖的火焰从她大张的嘴巴与眼眶里明亮地燃烧起来。瑞登呼喊着,既出于同情,也出于恐惧,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女人的背上喷出深蓝色的火苗,仿佛她正在舒展烈焰构成的羽翼,但是,在瑞登弄清楚他看到的景象之前,那女人彻底燃烧起来,化作了灰烬。
接着,他那不雅的跌落所造成的剧痛传遍全身。泪水进一步模糊了他的视线,不过他还是辨别出商队货车的模糊轮廓,跌跌撞撞地从他两旁滚过,被吹得弹出二十尺开外方才落下,又在与地面的每一次撞击下,旋转着散裂成更加细小的碎片。他还看到树木,看到马,看到人,以及四散的货物,地精,全部都被狂暴的烈风紧紧抓住。他作为屏壁的巨岩继续拨开混乱的气流,但他感觉到一股令人惊惧的力量正在撕扯着他的衣物与裸露的皮肤,仿佛想要再次饥渴地拥抱他。
一个地精撞上瑞登所在岩石的正面。它大张着嘴巴,发出无声的呼喊,因为它像商队的首领一样全身着火。不过那火焰并没有吞噬它;相反地,那火焰仿佛一个变形法术,紧攥住地精;那是一个恐怖的、完全出错的法术。
瑞登瞠目结舌地看着地精的头颅掉了下来。但那头颅黏附在一根突然延长的、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头发上,向着武僧伸了过来。瑞登本已摇摇欲坠的精神自制力终于崩溃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向那噩梦般的头颅踢去。它试图咬住他,那触手般的头发也在努力缠住他的腿。
“滚开!”
在高压之中,瑞登踢得又狠又准,那从身体分离出来的恶心部分被他的力量踹飞了出去,消失在狂风的洪流里。
巨石随着一个新的共鸣震动起来。瑞登条件反射的斜瞟了一眼。它正开始发光?不,它正在变得透明了,而光线透过它照了过来。那岩石从混杂的深棕色缓缓而持续地变成玻璃般的透明。他绝望地紧抱着巨石。它依然十分坚固,然而这新出现的透明让瑞登毫无阻隔地目睹了冲击波的源头。
大地在颤抖着,波动着,跳跃折叠着,仿佛那是液体,而不是固体的土地。透明的晶体透出地面,它们向上空缓慢生长,其尖端也在缓慢旋转,直到它们在地平线上形成一片疯狂扭曲的网格。就在瑞登的意识试图理解这扭曲的、诡异的结构体时,这片晶格开始蒸发了。
接着他的巨石脱落开来,飞走了。半精灵向小沟跃去,但一条流过的蓝色火焰仿佛神圣的长弓里射出的利箭,结实地撞在他的胸口。
时间仿佛水滴般停滞下来。瑞登的冲力消失了,他悬浮在半空里,全身火辣辣地剧痛。某个东西在他的颈里拉扯着。他的护身符向上空落去,与之相连的锁链燃烧出蓝色的火焰,熔化了。
他将身体与意识全部拉紧,向闪烁着的石头伸出手。他不能把它弄丢!那不仅仅是瑟瑞琳符记的标志;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实物。他的指尖扫过它正在逃逸的边缘。就好像被那蓝色的火焰感染一般,那环绕着白树的蓝色瑟瑞琳符记边缘改变了
“不!”
他对着停滞的时间大喊。他看到那护身符就像它的锁链一样,开始燃烧。片刻之后,随着它向上落去的轨迹,它消失了。
留下的,只是环绕着一圈躁动的符号、一个飘在空中的标记的画面。在这停滞的时间里,他仍然伸手过去。如果他能碰一下那正在消失的能量残留下来的光晕,或许......
仿佛在回应他的愿望,那残光闪耀起来。它向上的移动缓慢下来,接着逆转过来。那悬浮在空中的符号猛地落下,击中瑞登的胸膛。火焰烧穿了他的新大衣,片刻间就把它烧得荡然无存。那瑟瑞琳符记的蓝色标志现在与周围灾难中的深蓝色完全吻合了——一个细微的转变,但那寓意重大。不过瑞登没有时间思考。那虚幻的符号烙在他的身体上,烙进他的意识里,烙入他的灵魂深处。所有东西都缓缓融入蓝色之中,接着,成为一片蓝色的空白。 |